落日的熔金泼洒在石谷嶙峋的脊线上,将堆积如山的尸骸镀上一层虚假的辉煌。
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,混合着铁锈、内脏和焦土的腥气。雷克斯拄着染血的佩剑,靴底深陷在浸透黑红的泥泞里,脚下是士兵与敌人扭曲纠缠的遗骸堆成的小丘。他感到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滚烫的沙砾,肺部灼痛。两天两夜,时间已被这无休止的杀戮拉长、扭曲,失去了刻度。
无垢者的黑曜石方阵依旧矗立在谷口最狭窄处,像一道沉默的堤坝,但堤坝本身,已在狂暴的潮水中被冲刷得残破不堪。
放眼望去,原本密集的尖顶头盔稀疏了许多,阵线中央甚至出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凹陷。而两翼,那些雇佣兵和土着步兵的阵型,早已如被顽童撕扯过的破布,勉强靠着后方督战队的弯刀才维系着摇摇欲坠的轮廓。
对面,洛伊拿人的营地喧嚣如沸腾的鼎镬。号角声!不是一两支,而是十数支、数十支!尖锐、粗粝、带着一种原始的嗜血冲动,猛地撕裂了黄昏短暂的死寂,狠狠扎进每一个守军疲惫欲死的神经里。
那声音如同无形的鞭子,抽打着整个石谷。鼓声随即加入,沉重、蛮横,如同巨兽踏动大地的脉搏,一下,又一下,撞击着石壁,也撞击着残存者的心脏。
雷克斯猛地抬起头。视线尽头,洛伊拿人的军阵开始蠕动。不再是之前零星的试探或轮番的消耗。这一次,是真正的倾巢而出,积蓄了两日怒火与优势兵力的总攻!浅蓝与淡白的旗帜汇成一片汹涌的潮水,长矛的金属丛林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,步兵方阵踏着鼓点,坚定而缓慢地向前碾压,如同移动的山峦。
两翼,黑压压的骑兵集群开始小跑加速,马蹄叩击大地,沉闷的声响渐渐汇成滚雷,尘土在蹄铁下翻腾弥漫。
“全军——准备!”雷克斯的吼声带着撕裂的沙哑,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鼓噪。他拔出深深插入泥土的长剑,剑锋斜指前方涌来的死亡之潮。这一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,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谷口核心,无垢者方阵爆发出整齐划一、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。仅存的战士们同时向前重重踏出一步,染血的圆盾猛地并拢,组成一道伤痕累累却依旧坚不可摧的钢铁盾墙。盾牌缝隙间,残存的长矛如毒蛇般探出,矛尖低垂,对准汹涌而来的方向。
他们的动作整齐得如同机械,疲惫刻在每一张麻木的脸上,唯有眼神深处,还燃烧着近乎凝固的死志。
“稳住!稳住!”伊德·马龙沙哑的咆哮在右翼响起。他策马在阵线前小范围来回奔驰,手中的弯刀不断指向逼近的洛伊拿轻步兵集群。他麾下的骑兵和残存的土着步兵正紧张地收缩队形,依托几处拒马和陡坡做最后的抵抗。汗水混着血污从他额角流下,浸入眼睑带来刺痛。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,目光死死盯住对面那面最华丽、被众多精锐骑士簇拥着的淡蓝色旗帜——那是敌方首领的位置。两天来的缠斗,老佣兵早已将那张带着刀疤、写满傲慢的脸刻进了骨子里。
“为了洛恩母亲!碾碎这些亵渎土地的蛆虫!”米尔斯的咆哮如同炸雷,借助某种扩音工具响彻战场。他身披重新打磨过的华丽鎏金鳞甲,头盔上的羽饰高高飞扬,手中巨大的战锤指向雷克斯所在的中央高地,目标明确而残忍。
他身边,洛提斯之子,洛根挥舞着一柄骇人的双手重斧,策动披甲战马,如同攻城锤般率先冲向无垢者的盾墙!紧随其后的,是潮水般涌来的洛伊拿重步兵,他们的呐喊汇成一片毁灭的声浪。
“轰隆!”
洛根的重斧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,狠狠砸在无垢者最前排的盾牌上!精钢铸造的盾牌发出刺耳的呻吟,瞬间向内凹陷,持盾的无垢者战士如遭重锤猛击,手臂传来清晰的骨裂声,整个人被震得向后踉跄,口喷鲜血。
盾墙瞬间被这蛮力砸开一道缝隙!洛根狂笑着,巨大的斧刃顺势横扫,试图扩大缺口。两侧的无垢者反应迅捷如电,数根长矛毒蛇般从盾牌缝隙刺出,狠狠扎向洛根的战马和他暴露的腰腹。
战马悲鸣着人立而起,长矛在厚重的马铠和洛根腰间的锁子甲上刮擦出刺耳的火星,留下深痕,却未能致命。
“dowagdes,顶住!刺!”无垢者队长黑跳蚤的声音冰冷如铁。后排的长矛手立刻填补了缺口,更多的长矛攒刺而出,如同钢铁荆棘,硬生生将试图涌进缺口的洛伊拿重步兵逼退。
然而,洛根这狂暴的一击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,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。整个洛伊拿前锋的士气被彻底点燃,更多的重步兵疯狂地涌向盾墙,用战斧、重锤、剑刃疯狂劈砍着盾牌和探出的长矛。金属撞击的爆鸣、盾牌碎裂的脆响、骨骼断裂的闷响、濒死的惨嚎……瞬间淹没了整个谷口!
“放箭!压制两翼!”雷克斯的吼声在混乱中几乎被淹没。但高处待命的弓箭手指挥官捕捉到了他的指令。稀稀拉拉的箭矢(箭囊早已见底)带着绝望的尖啸,勉强射向试图包抄无垢者侧翼的洛伊拿轻步兵集群。效果微乎其微,如同石子投入大海,瞬间被冲锋的浪潮吞没。
右翼的压力陡增。伊德·马龙眼睁睁看着那淡蓝色鎏金旗帜在亲卫骑士的簇拥下,如同离弦之箭,竟绕开中央绞肉机般的战线,直扑自己这相对薄弱的侧翼!米尔斯的战锤每一次挥舞,都有一名试图阻拦的土着步兵或雇佣兵连人带甲被砸得倒飞出去,筋断骨折。他身后的精锐骑士如同尖刀,轻易撕开了摇摇欲坠的防线。
“拦住他!”马龙目眦欲裂,策马迎上,弯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,直劈米尔斯面门。米尔斯狂笑着,举锤格挡。“当!”金铁交鸣,火花四溅。巨大的力量震得马龙手臂发麻,座下战马也嘶鸣着退了一步。米尔斯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!
“哪里来的杂种?也配挡我的路?”米尔斯狞笑,战锤如同狂风暴雨般砸下,每一击都势大力沉,逼得马龙只能狼狈格挡、闪避。他身边的亲卫骑士也缠住了马龙仅存的几名骑兵护卫。侧翼防线在米尔斯亲自率领的突击下,如同被烧红的刀子切开的黄油,迅速崩溃、瓦解。士兵们惊恐地后退、溃散,督战队的怒吼和弯刀也阻挡不了这雪崩般的溃退。
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住雷克斯的心脏。他看到右翼的崩溃,看到米尔斯那身刺眼的深蓝色铠甲在溃兵中如同灯塔般醒目,直插己方腹地!一旦米尔斯彻底击穿右翼,与中央的洛根汇合,无垢者方阵将腹背受敌,顷刻覆灭!他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备用长剑,那是一柄更重、更利于劈砍的双手剑,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和仅剩的十几名护卫骑兵吼道:“跟我来!堵住缺口!死也要死在右翼!”
雷克斯如同离弦之箭,策马从中央高地俯冲而下,直扑那耀眼的鎏金光芒!他身后的护卫骑兵发出决死的呐喊,紧随其后。战马踏过泥泞和尸骸,溅起暗红的泥浆。雷克斯眼中只剩下那个挥舞战锤、肆意收割生命的身影——贝奥·米尔斯!
“臭虫!”雷克斯的怒吼盖过了战场的喧嚣,双手巨剑带着全身的力量和两日积郁的怒火,如雷霆般斩落!
米尔斯刚刚一锤将一名试图偷袭的土着军官连人带矛砸成两截,闻声猛地回头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化为更加狂热的战意。“杂种!来得好!”他竟不闪不避,战锤带着刺耳的破空声,自下而上,悍然迎向雷克斯的瓦雷利亚刚剑!
“铛——!!!”
震耳欲聋的爆响!如同两座铜钟猛烈相撞!肉眼可见的气浪从两件重型兵器的交击点炸开!雷克斯感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顺着剑身传来,虎口瞬间崩裂,鲜血淋漓,双臂的骨头都在呻吟!他座下那匹精挑细选的健壮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,前蹄一软,竟被这恐怖的力量直接压得跪倒在地!雷克斯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从马背上狠狠抛飞出去!
世界在翻滚。天空,燃烧的夕阳;大地,血色的泥泞;还有无数晃动扭曲、充满杀意的脸孔。沉重的铠甲撞击地面,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,眼前金星乱冒,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,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。
“呃……”他试图挣扎起身,视野却模糊一片。
一双镶嵌着金边、沾满泥泞和血污的金属战靴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,踩在他胸前的板甲上,沉重的力量几乎让他窒息。米尔斯那带着刀疤、因狂喜而扭曲的脸庞,隔着染血的头盔面甲俯视下来,如同魔神。
“虫子!看到了吗?这就是你们这些侵略者的下场!”米尔斯的声音充满了残忍的快意,他高高举起那柄沾满脑浆和碎骨的战锤,鎏金的锤头在夕阳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,“让我看看,你这异族杂碎的五脏六腑,是不是也像你的骨头一样硬!”
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雷克斯。他看到了锤头落下的轨迹,听到了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轰鸣。力量仿佛从身体里彻底抽离,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。结束了?林杰、艾文、河谷营地……那些模糊的念头闪过,最后定格在出发前简妮担忧的眼神上。他闭上了眼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“吼——!!!”